2012年2月13日星期一

浮生一晚


好大一棵金银花!
它从院子中间的空地上拔地而起,枝干交错盘结,缠绕着飞升而上,足有三、四米高。而那金黄的、银白的花,成双成对,手挽手、肩并肩尽情绽放。在四周房间里透出的晕黄灯光里,它们是那样的风姿绰约。
暗香扑鼻。
满院子都是沁人心脾的清香。那香味是有形的,它情意绵绵地围绕着枝干,在院子里徘徊,丝毫看不出向外逃逸的打算。外面的世界很精彩,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。那香味仿佛已洞察尘世,那么安静地守着这四四方方的院子,心甘情愿被囚禁。如此,院子的门也成了这清香的一道门:一步跨进来,暗香扑鼻;一步跨出去,踪影杳无;伫立回忘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而这道门是敞开的,那清香也毫不设防,随时随即迎候着你的亲近。
一时间,我呆住了,无法移动半步。是因为第一次这样跟一棵硕大的金银花如此亲近,难抑自己的震撼吗?还是因为这清香,不由人自主地让我想起自己喜爱的栀子花、木香花、槐花?
学生时代,班上一个男生喜欢我,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喜欢木香花。就在这样一个初夏的夜晚,他送来了满满一大抱木香花。男生不由分说放下花就走了,留下无措的我且喜且忧:极喜欢那花,却不知怎么应对那男生的炙热。惟有细细地去看那花:白色的、小小的花朵在圆长的绿叶密密的攒簇着,褐色的坚韧的枝干,折断处有时有很长的一段树皮,显示着折花人和那花枝之间的争斗。
刚参加工作的那年初夏,一大早就有人来敲门,是隔壁单位的一个男孩,递给我一个纸包。打开,几朵刚采摘的栀子化被精心地装在一个广口玻璃瓶内。也是无措的且喜且忧,也是这样扑鼻的清香……
年少时,我们曾经在张皇失措间丢掉了多少这样的情感?它们是否是今生的遗憾,无从对证。然而,那沁人的清香,却在岁月的漂洗中愈发的清晰,宛如那花朵刚刚从树上采摘下来,娇嫩欲滴,清香四溢……
“摘吧,摘吧,摘完了很快又会开出新的!”金银花的主人,两个和善的老人,双双站在院子里,笑容满面的怂恿着两个孩子。
紫檀更是过份,干脆搬了两把椅子,把两个孩子抱到椅子上去采摘上面的花朵。两个顽皮的孩子此刻难得的专心致志,一心扑在花上,头都顾不上抬。她们的计划多着呢:要炒成茶,给爷爷奶奶喝;要做个香包,给妈妈挂在身上;要填个枕头,自己枕着……
我们回到临水而建的小木屋,继续吃菜喝酒。酒是我特地带来的朗酒;而菜,更是极有特色:山上养的草鸡清炖了,水里养的花鲢也炖了一大盆,还有炸山蛹、炸麻雀、凉拌山菜、香椿鸡蛋、地卷皮……窗外,竹影晃动;水在低低的下面,沉默着,黑得不可揣测。
卧龙山庄,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就被它打动了。它不染一点尘俗,东面一片水,西面一座山。水里有鱼有虾有龟,可以做桌上的美味佳肴;山上有成排的公墓,不置一语。比邻而坐,大有今昔何昔、人生苦短的感慨。那就什么也不说了——吃菜,喝酒!
碰上投缘的朋友,我像分享宝贝似的带他们来这里,他们的反映无一例外得如我所料:惊讶、欣喜、感激。是的,我们已经乘上了人生的列车飞奔不止,无法自主。但我们至少在这里可以慢下来,不讲功利的看一看。浮生一晚,足可以弥补所有辗转尘世的烦恼和辛苦。
“喵喵”几声,我赶紧去开门。一只花狸猫大大方方的走进来,“喵喵”叫着卷曲着尾巴撩我的裤脚,讨好我。我挟块鱼给它。一会儿,一只白色的卷毛狗跑进来,进门就前爪一抱,立起身来冲人作揖。大家看着直乐。我挟块鸡给它,它“呜”的一口吞下,又作揖……猫又过来了,卷曲着尾巴一下一下撩我的裤脚……天啦,这猫和狗怎么能相处得这么好,又配合得这么好?!
朋友们不乐意了。他们说,你把鱼和鸡都给它们吃了,我们还没吃够呢!
摘花的两个孩子回来了,小脸红扑扑的,两眼发亮,气喘吁吁地喝口水,丢下满屋的清香,又跑回去了。
那天晚上,有美丽的月亮,也有你依偎我身旁。那天晚上,有美丽的月亮,也有你依偎我身旁……年轻时,极喜欢听丈夫弹着吉他一遍遍唱这首歌。惆怅,柔软,飘逸,轻到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。这样的夜晚,与丈夫并三五知己在这个叫卧龙山庄的地方,不自主的,这首歌就一遍遍在我心里萦绕。
吉他早已不知去向,手指亦早已僵硬。而十几年前的歌声却宛如就在耳边,依然惆怅,柔软,飘逸。刹那间,几乎难抑心中的疼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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